三人各怀心思的唱词充满了谐趣。

莆仙戏通俗喜剧《借新娘》，是郑怀兴先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创作的一个剧目，曾由莆仙戏著名导演朱石凤先生执导、仙游县度尾剧团排演，一经上演就引起轰动。

日前，鲤声剧团特邀国家一级导演欧阳明先生执导，重排这个已有30多年历史的通俗喜剧，剧作的思想内涵历久弥新，在社会警示和人性思考上也深深地感染着当代的观众。

《借新娘》叙写赌棍老赖为了谋取赌资，与误入歧途的青年郭小保合演了一出借新娘以骗取贺礼的闹剧。骗局中，行骗的对象是郭小保的姑父姑母（邱惜福和郭氏），假作郭小保新娘的则是老赖自己的女儿赖莲儿。

这个故事让人想起清代《缀白裘》收录的《借妻》《回门》《月城》《堂断》四折戏（即《张古董借妻》）。借妻故事道出了穷人生活的无奈与辛酸，其目的则在于嘲弄、调笑张古董借妻、失妻的行为，带有民间俗乐的特征。郑怀兴先生笔下的《借新娘》则在这个桥段的基础上，改调笑为风化，创作出另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莆仙戏《借新娘》共有七场，其中第四场是全剧的转折点。幕启时舞台上是清晨的乡间古道，几对青年夫妇欢乐地上场。假扮夫妻的郭小保和赖莲儿在农家夫妇充满野趣的欢歌笑语中顿时自惭形秽，而原本计划缜密的骗局似乎也呈现出某种不确定性。

赖莲儿心潮起伏，感叹“眼看对对真夫妻，穿花拂柳燕双飞。朗朗笑声犹绕耳，羞煞驴上小莲儿”。这里，赖莲儿的名字本身就被剧作家赋予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寓意。面对父亲的骗局，她认为假做新娘前去行骗，是伤风败俗，是伤天害理，并表白心迹——自己宁愿饿死也不想去骗人。但老赖为了达成目的又设小骗局赚取她的善良和心软，可怜的莲儿出于对父亲的爱与依恋，最终选择了信任和服从。

同样，在乡民善意的调侃中，失足青年郭小保也感到难堪。郭小保虽然被老赖引诱进赌场，误入歧途，但究竟良知未泯。在纯朴乡民爽朗的笑声中，他也意识到自己内心的龌龊，感叹“一路行人夸佳偶，恨难掩耳满面羞。借妻骗姑诚丑陋，一旦败露臭名留”，于是他只能默默装聋作哑长低头。

然而，乡间古道上假扮夫妻的这对未婚青年男女，一面对彼此的容貌颇有好感，一面又嫌弃对方的道德缺陷。此时的舞台分唱设计得十分巧妙：郭小保暗自嘲讽赖莲儿“老赖嘴皮如抹油，教唆女儿不知羞。偷瞅假妻多清秀，怜她好花落臭沟”，赖莲儿一面感叹自己“受爹驱逐来出丑，春江难洗女儿羞”，一面也嫌弃郭小保“偷眼假夫多俊秀，恨他是个衣冠猴”。只有老赖依旧沉浸于自设的骗局而难以自拔，沉浸在即将获利的白日梦中。

舞台上，三人各怀心思的唱词充满了谐趣。但这场戏的精彩还不止于此，剧作家突然让郭小保撒气逗驴，受惊的驴儿差点让莲儿跌落，老赖想教训驴儿，驴儿却驮着莲儿狂奔。被驴儿撞倒的老赖无奈之下只好催促小保赶紧去追驴儿救莲儿，自己则在后面慢慢跟随，这就给了郭小保和赖莲儿独处的绝佳机会。两位年轻人在互相嘲讽和辩解中慢慢了解了对方，各自放下成见。

这场戏的结尾，莲儿已经要求郭小保扶她上驴了。乡间淳朴的人情召唤着两位年轻人的真情，也悄悄地消融着他们之间的误解以及那充满世故的套路，而这也暗寓着老赖精心设计的骗局即将出现反转。

在剧作的最后一场，假夫妻郭小保和赖莲儿遵照老赖安排、继续推进骗局，却因郭氏的热情留宿而突然受阻——与清代戏曲《张古董借妻》一样，一对假鸳鸯被安排进同一个卧房。不同的是，莆仙戏《借新娘》放弃了对暧昧场面的描绘，而以一对年轻人之间的真情来击溃世俗，用姑母的厚爱来感化失足青年。

在这场戏中，莲儿对小保的刻骨批评，邱惜福和郭氏对小保的深情劝诫，都一点点地冲击、感化着小保的心，正是“她词锋似剑难抵抗，我败家辱祖悔太晚”“姑母深情似甘泉，涓涓注入我心田”，经历了道德、真情与理性洗礼的小保，终于跪倒在姑母面前，坦白了自己借新娘以骗取亲人钱财的丑行，在留下“死后抛尸荒野喂狗去，莫葬家山辱祖先”的遗言后准备撞死。姑父感叹“浪子回头金不换，天若有情亦开颜”，而莲儿也原谅了他，表示愿意与他“男耕女织，粗疏淡饭偕百年”，故事以欢乐的场景收结。

作为一个通俗喜剧，莆仙戏《借新娘》生动风趣地展现了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人性与人情，在这里，虽有揶揄与批评，但没有尖锐的讽刺和沉重的批判；虽有对套路、世态的描摹和揭示，但又给予了同情与悲悯，是一场既充满欢乐谐趣又富有启迪的喜剧。

这个喜剧的第一层意义在于规劝世人不贪不懒、正正当当、勤勤恳恳建设家园，但也在更深层次上引发我们思考：在难免夹杂着各种私我、套路、世故的日常生活中，作为普通人的我们，或许更应珍视剧作中那来自乡间古道上的质朴、纯真以及其所蕴涵的人生哲思。

同时，我们似乎也可以从姑父姑母在“悲喜寿诞”的争执中获得感悟，那就是放下自我的执念，体察他人的不易，以最真的情消融隔阂，以利他的爱守护我们的家园。

（作者单位：集美大学）